当地磕学院有名的还贷妹溪湖食堂送餐司机

“山川湖海 自由与爱”
个人子博,百无禁忌。
各种堆放,快乐就行。

磕学院=磕cp
有名=名学
还贷=说唱新世代
妹溪湖=声+泥塑
食堂=自产粮食
送餐=代餐
司机=开//车

又泥又磕又代又车,所以你知道这是个什么主页了吧。
大号是正经人,会在评论区出没。

【声入人心/云次方】人间往事(肆)

前文:人间往事(叁)


 

一九七九年,郑云龙父母平反。

同年年末,郑云龙和阿云嘎离开文工团。

 

 

 

一九八零年,阿云嘎在某个中学的食堂里,和一个毛头小伙子吹嘘:“在我们内蒙那边都是骑马出行,不骑了就找个地方栓好,跟你们这边骑自行车一个锁法。”

少年稚气未脱,所有表情和行为都来得夸张而不加掩饰,他瞪大了眼睛:“真的吗真的吗?”

阿云嘎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少年不知该不该信,低头去扒拉着饭菜:“我觉得还是不够吃……”

阿云嘎拍桌子:“我都偷摸给你多打了一些了你还不够!”

少年也拍桌子,震得餐盒都在叮当响:“我长身体的时候啊!你看我和你都混得这么熟了,你给我开开小灶怎么了!”

阿云嘎认输了:“可以了可以了,停一停,别人都看过来了,黄子你真聒噪……”

名为黄子弘凡的少年感觉自己好像扳回一城,略微得意大笑两声继续吃自己的饭。隔壁桌有年轻的女学生在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隔壁班那个姓高的老师,长得真俊啊。”

黄子弘凡用勺子刮碗底,一边默默地竖起耳朵听。另一个女学生压低了声音,殊不知音量还是不小:“我正要说呢。他应该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老师了吧,不知道有没有谈对象?”

第一个女生回答道:“我听说他在和学校的女教师交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是,年轻的老师也就是喜欢年轻的女人吧,不知道看不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小孩?”

阿云嘎看见眼前的黄子弘凡一下子把饭喷出来了,便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晚上学生们放学,阿云嘎也出了校园。现在他在一个中学的食堂当帮工,住在一间其他人家闲置的房子里。为了租金便宜些,房子选得比较远。路灯把阿云嘎的影子拉得狭长。夜晚没有星光,延绵的路灯就是微弱的光河,被冷风吹得模糊而浅淡。但阿云嘎只要闭上眼睛,脚下的路便会和脑海中的世界重叠——天边泛起温柔的火红色,不知是黎明还是黄昏他行走在一片翻滚的草原,头顶上群星闪烁,指引着他走近一片深海,一轮月亮倒映在海面上,那是他家的方向。

他的家乡明明没有海,是谁把海水倒流进他的心脏。

 

一年前的那一天,郑云龙被坍塌的立柱压住了膝弯。阿云嘎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想把他拉出来。

 

我好痛啊,嘎子,好痛。郑云龙眼眶通红,声音宛若呢喃。这些天来身体的劳累和心上的积郁爆发出来,几乎要压垮了他。

阿云嘎抱着他低声说好,我们离开这里。

 

光阴过去似流水,匆匆过了三长载。阿云嘎开门,看见有人慢慢地走过来把碗筷端上桌子,正是郑云龙。郑云龙的腿脚应该是早好了,但是走路依然不快,恐怕是心上的伤痕仍未痊愈。阿云嘎坐下来,搅动碗里的面条,浮上来煮的软趴趴的虾和一个四分五裂的荷包蛋。后来日子变好了,只要出钱就能买到各种各样精致又漂亮的美食,但阿云嘎想起的,还是这种虽然穷酸却莫名心动的饭菜。

郑云龙坐在他对面,简单地说了一下今天做了什么,大抵是上午去了菜市场下午去了地方剧团看一看。阿云嘎听着听着,忽然问:“等等?你去了剧团?”

郑云龙犹豫了一下:“我也想做点什么。但我只能……”

“没有,我是怕你傍晚走了那么远不安全。”阿云嘎说,“你那么有才能,待在家里太可惜了。”

郑云龙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啊,虽然很能干但是不爱惜自己,而且比一般男人长得漂亮这一点不就很危险吗?你不听话,那我作为一家之主有啥意义?”阿云嘎振振有词。

“除了你谁还有那种心思?”郑云龙哭笑不得,“难道我要靠你养活一辈子?”

“我养你,养你一辈子都可以。”阿云嘎说。

 

一年前郑云龙养伤的时候一度被医生说成“很难重回舞台”,每天都很焦虑却也不知道是在暴躁什么。文工团里有在意他的朋友来看过他,被他拒之门外。他的苦痛大多来源于自身,囿于自己的一方牢笼并沉沦于此无法自拔,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他忘却烦恼短暂解脱出来,他却因为脖子上隐形的镣铐不得不再次跌回深渊。那把暂时解放他的钥匙是酒精,于是他有了酗酒的迹象,还失眠,熬得眼底一层乌青。阿云嘎喋喋不休地叫他保重好自己,郑云龙好气又好笑:“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我是你的谁?”

他们并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们有着普通人的一切卑劣的缺点,会对自己不自信,会对彼此猜疑,会恼怒会慌张会发疯。他们从头到脚都不尽相同,唯独相同的就是性别,可见这是一段多么不完美的感情。阿云嘎被气笑了,“没人管你你倒自在?”

郑云龙把酒瓶一推,玻璃差点没碎一地:“滚。”

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差点大打出手。郑云龙和很多人一样,犯了错误无法面对就会想要逃开,就像当年那只猫一样,知道自己无法留在任何人身边,所以选择在角落里死去。他步履蹒跚地朝外面走去,阿云嘎毕竟是当过上战场的柄,用力把他扯过来扔在床上,不顾对方的反抗将他的双手扣在他的头顶上面想让他冷静。剧烈的争执间阿云嘎看见郑云龙绝望而无助的眼睛,像是被按住了暂停键下一动也不能动。

 

曾经那么矜持、骄傲的一个人,眼里的光消失了,有人把他的血肉和骨头砸碎了,有人把他杀了。

 

他慢慢松开了郑云龙的手。

 

两人分开了一点距离。阿云嘎坐在床沿,郑云龙侧躺着给他一个沉默的后背。

“大龙。”

 

冷静下来的阿云嘎对郑云龙说:

“和我一起生活吧。”

 

大概是一年后的今年,阿云嘎说:

“大龙,和我一起生活,你后悔吗?”

郑云龙眼眶一红,闷进一口汤,结果汤水太烫,反倒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郑云龙有猫一样的舌头,大家看他吃饭慢条斯理有时候还挑拣,说他是“猫舌”。只有猫才有无聊的自尊,才会像挑选伴侣一样挑选主人,才会在垃圾堆里也保持着定期自我梳理的高贵。阿云嘎急忙搁下筷子掰住他的下巴查看他的口腔:“怎么样?没事吧?”

郑云龙微微张着舌头喘息,眼睛又红又湿润,一声一声的呜咽卡在喉咙里,喉头一哽几乎要落下泪来,我见犹怜的样子令人心疼。同情是最可怕的催化剂,有了这种思绪谁都逃不开情之一字,叫人无法自控。鬼使神差地,阿云嘎扣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郑云龙没有推开。从前阿云嘎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这样情/色而露骨的吻也是第一次。他用舌尖舔过郑云龙的唇,不消片刻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开始紊乱。以这个吻为分界点,他们从前那些暧昧,缠绵,叹息都就此在这个老旧的房间里,在两碗面一张桌子前沉淀下来,落进了浮尘蹁跹的人间里。

相爱的这一年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一九八零年。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们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他们爱着的证明。

 

“还疼吗?”阿云嘎问。

如果说那个吻是安慰的话,那么他已经不疼了。郑云龙摇摇头,收拾碗筷准备洗掉。

阿云嘎拉住他,把他抱在怀里。郑云龙轻轻挣扎了一下:“喂,你干什么”

“好累,我睡一会儿,让我靠一下。”阿云嘎把头埋在他的颈间。

郑云龙反手去拍他的后脑勺:“我是枕头吗?”

“是晚饭加餐。”阿云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隔着衬衫,闷闷的,手却不安分地伸进郑云龙的衣襟。“……行吗?”

青春是混沌的,是蒙昧的,也是感性的;生命是恣肆的,繁复的,也是受约束的。那时候没有“女儿也是传后人”的概念,没有“少生优生”的观点,围墙上写着粗劣的红漆标语,阴暗的巷口污水横流。人们对性的话题讳莫如深,却不能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孩子在一个微妙夜晚的十个月以后降生。繁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相爱却不是。屋外下了一场连绵的雨,万物都幻化成了朦胧的烟色,那是天地在亲吻和交//合。郑云龙的睫毛轻颤,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他觉得全身滚烫,然后失去了知觉。

 

 

从文工团里出来日子相对平坦了,可也绝对算不上顺风顺水。不必再为了部队演出各地跑,但生活中最大的苦难是贫穷。郑云龙本不打算再穿文工团时期的衣服,可是最后还是拿出来穿了——其余衣服再穿下去就要坏了。阿云嘎盯着一件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被洗干净灰尘晾在绳子上:“换一件新的?”

郑云龙摇摇头:“可以穿到明年。”

阿云嘎靠近郑云龙,手背贴着手背,但没有握上去。两人并肩站在屋后,头上是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衣服,像一条暗色调的彩虹;地上是两个人的影子,由于靠得很近,影子也像牵着手一样。

“如果我们都按照……呃,常人的生活轨迹走,结婚,生子,我们会变成什么样?”阿云嘎忽然说。“像,兄弟一样?”

 

互相守望着对方,一起作为挚友慢慢老去,就算你有了爱人,我也会真心地祝愿你幸福。哪怕不能靠近你的人生,不能变成你生命中最亲密的一部分,不能将你的手正大光明地牵住,我也依然真心祝愿。

 

我是真的想让你幸福。

 

“我不知道。”郑云龙说,“没发生的事怎么能知道?”

阿云嘎说:“你觉得我们俩算是为爱私奔吗?”他的汉语有时候说话仍是怪怪的。

“不知道,”郑云龙说,“我觉得是我世面见得少,然后看上了你。”

阿云嘎:“……”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爱。”郑云龙又说,“真正的爱情辛苦多了。”

“嗯,我们真的也穷得只剩下快乐了。”阿云嘎说,“明天我们去中学附近那家包点店吧,我想吃很久了。”

 

 

那所中学隔着一条街有一家小吃店。外面挂着招牌就是“上海小笼包”。店主和他老婆都是上海人,两个人说起话来都有点吴侬软语的味道,手艺是真好,每只小笼包的褶子又密又多,一两面粉能做十只半透明的小包子来。店主闲着没事的时候还会和主顾打牌,据说他在上海里弄的时候经常和街坊聚在一起打:“上海啊,赶时髦的城市!街上剃头的,商场购物的,马路上还有表演杂技的,戴个手表都是‘上海牌’!”

“上海那么好,怎么不去上海生活?”有人问。

“上海城市,那可大得很哩。生活也紧张,混不下去,还是这种城市安逸。”店主摸了一手好牌,春风得意都写在了脸上。

于是店里的客人们就笑作一团。在笑声中,阿云嘎专心致志地把店主媳妇送来的小笼包从桌角移到桌子中间。一只小笼包放在小碟子里,咬破了便涌出热乎乎的汤汁来,满口生津。食物说不上很贵,但这小小的奢侈很容易让他们接下来几天都要生活得很拮据。没办法,他们都是有点图一时之快的人。店主一边打出一对牌,一边开始胡侃:“以前啊,我还有盘录像带,哎,那可是宝贝啊。”

“比你这些蒸笼炊具,吃饭的家伙还宝贝?”有熟客说。

“哎哟,那些个东西,你们在这里都见不着的!”店主说,“我家亲戚从香港带回来的……那个女明星啊,唱歌可好听了!我唱两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女歌手柔情甜蜜的声音从宝岛袅袅飘来,越过港口,传进偷听和翻录的人们手里,再一点一点穿梭在一个上海男人不着调的声音里,有着含情脉脉的感染力,散在空中,不知散去哪里。店主的夫人用沾着面粉的手拍了他一记,笑骂道:“作死啦!女明星比我好伐?”

店主顶着后背的白印子,在一堆说他“惧内”的笑声中也笑着讨饶:“对勿起,错了。媳妇才是好的!”

 

“真好啊。”郑云龙感叹。

阿云嘎帮他抹掉沾到脸上的汤汁。

“我以前就想过,如果我的爱人,能够对我说一句和我在一起‘真好’的话,那就足够了。”

郑云龙眨眨眼:“我不能和你有着婚姻关系。我们也不是真正的家庭。”

阿云嘎也偏了一下脑袋:“为什么?”

郑云龙想了想:“因为……我们没有小孩。你多招小孩喜欢,我记得你从文工团走的时候,方书剑哭得可伤心了。”

“不需要,已经有个人让我如此费心了,再有小孩我根本照顾不来。”阿云嘎把小笼包放进郑云龙的碟子里,“我有大龙就心满意足了。”

“你在学校里看见那么多孩子不羡慕吗?上次你还跟我说你遇到了一个特别聒噪的小孩。万一要是你有个小孩,他会不会姓阿?”郑云龙问。

阿云嘎纠正:“认真地讲,我也不姓阿。”

半晌他又说:“如果我们家里有个孩子,那名字里就带个云吧,我们老云家。”

 

吃完以后两人慢慢踱着步往住处走。周末的学校没有学生,街道也冷清得很,太阳懒洋洋地照耀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惠风和畅,亲吻着两人的胸口和肩膀。阿云嘎忽然牵住了郑云龙的手。郑云龙挣扎了一下:“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那可是上个世纪啊,没有人会在街上拥吻,谈起对象都跟偷/情似的。阿云嘎没有放开:“听说现在谈恋爱都越来越大胆,你说我们这算不算赶时髦?”

真是典型的嘎言嘎语。郑云龙说:“你可得了,这年头,国外都没见俩男人走一起。”

“你当年没问唐伯虎小姐,万一有呢?”

阿云嘎的喜欢是炙热的,温度很高,笑容也是,眼泪也是,他的所有情感都热烈,都用力,都真实,这份情感没有半点虚假。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季节都是可爱的,再无聊的事物也是缤纷的,所有光影,所有笑声,所有热乎乎的香气,都和你有关系。搪瓷杯里的水冒出白雾,屋后吹过暖得足以燃烧胸膛的春风,每一个清晨都写满了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讲好多好多隐晦的情话,你不是一下子在生活里蹦出来的,你一直在我心里面。

“你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自由的事吗?出身不能选择,命运不能选择,就连现在牵个手也……”阿云嘎说。

“如果有,那就是死亡了吧。如果有能力,我们可以决定自己死在哪里。”郑云龙说。

“说真的,你想过死后的事情吗?”

“你再想这些事情,越想越老。”郑云龙略微不满地说,似乎在故意赌气,“这样好了,你死了埋在草原,我死了葬在海里,眼不见心不烦。”

阿云嘎故意作出大失所望的样子:“我以为你会和我生同衾死同椁呢。”

“分离才是人间的常态。”郑云龙就是要和他对着干。

“算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阿云嘎说,“你去大海,我在草原,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天空倒映着我们。我们的故事会一直延续,在就在别人看的见的画报和黑板上,在别人看不见的旷野和岸边,云上会写满我们的诗篇,风会带去我的思念。我们就在人间的尽头缠绵。”

郑云龙忽然觉得心脏酸涩又柔软。造化总是弄人,世道常有不公,相濡以沫多么难得。他们都曾以为自己很勇敢,却在经历了那一切以后发现自己是那么脆弱,就像两棵同根生出来的草,再怎么紧紧依偎,还是风一吹往哪里就往哪里倒了。但是,嘎子偏偏是那种能够在风吹倒他的同时,又能站起来开出一朵花的人。正是因为有对方的存在,他才能深深地获得拯救,才愿意不顾一切地去努力。他的生命中有失去,也有获得。他能待的地方只有他身边了。

 

回到家以后,郑云龙戴上金丝眼镜,看一份刚刚带回家的报纸。他的视力其实并不是很好,稍微有点近视,有时候看东西需要戴眼镜。还是多亏了这幅好皮囊,老旧的金属眼镜没有让他显得老气,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秀气,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像油画里走出来的静默的男诗人。半导体的录音机里放着一出戏曲,是越剧《梁祝》。祝英台缓缓地唱,带着情窦初开的小女儿独一份的娇憨与羞赧:“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阿云嘎忽然去摸郑云龙的耳垂。

“做什么?”

阿云嘎笑着,不伦不类地用他略微浑厚的嗓音模仿那越剧的腔调:“贤弟啊,你我同窗三年整,今日忽见耳环痕,只有女子戴耳环,贤弟啊,你穿耳朵为何因?”

郑云龙觉得痒,把他的手打开:“去去去。”

他们想从古老的传说中找出一点同性情节,来证明自己爱上同性并不是多么可耻的事情。音乐多么神奇啊,它歌颂爱,歌颂难以启齿的爱意;它书写灵魂,书写每一个独立的灵魂;它描绘世间,描绘每一个活在人间的人们。无论是《甜蜜蜜》还是《梁祝》,从摇篮到墓地,从青春到年迈,在人类最幸福的时刻,在人类最危难的时候,仍有音乐作伴。真正的永恒是理想,是信仰,是希望,无论肉体如何消亡,精神也在疯狂生长。阿云嘎仍只是笑,笑得柔和又缱绻。郑云龙就是观音,他慈悲又智慧,具有前来普度众生的悲愿,有千种幻化之相,万种光明法门,能救世人疾苦。好又好在郑云龙不是神,他有神性且俗气,端庄又美丽,来凡尘渡劫,尝过世间疾苦,再去往天边。悲剧的主角都多动人呀,阿云嘎爱的恰好是这点有瑕疵的不完美,因而他怜惜神,亲吻神。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阿云嘎问。

郑云龙沉默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父亲曾说过,他留学时,曾经见过一种特别的艺术形式。”

 

“我想和你去看音乐剧,哪怕只有一秒也足够了。”

 

 

周末第二天早上郑云龙赖床,阿云嘎坐在客厅喝水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开门一看,他怔住了——是许久不见的王晰。

“我出来办事,正好找你。去了你现在的单位,他们给了我你的住址。”

王晰还是老样子,似乎瘦了点。成年男人的情绪不会轻易表露,他不着痕迹地将视线往室内挪了挪,仿佛是察觉到了里屋还有人。“我就知道郑云龙会和你待在一起。”

阿云嘎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呢,周深……还有在你身边吗?”

王晰微怔,像是已经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半晌,他苦笑道:“嗯……他长大了。”

简单的寒暄后,王晰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阿云嘎。

“那个陷害过大龙的人已经找到了,是演过B角的那个演员,怀恨在心才陷害的。估计是大龙走以后,他们就换了打压的对象吧。他想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另一个当主角的人,不过被抓住了……”

王晰的语气略微有些凝重。他继续往下说,尽管被人发现,不过处罚真的说不上重。估计那人有点背景吧,处罚层层下来,变得轻了,革除了演出机会,还是留在文工团里了。组织到底还是给了郑云龙一个交代,不过也只能这样了,谁都身不由己。

阿云嘎轻声地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我不想让他再想起来。”

王晰面色有些僵硬。他指了指身后。阿云嘎回头一看,郑云龙披着一件衣服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我想回文工团看看。”他说。

 

 

进文工团不是什么难事,这点面子王晰还是有的。午休的时候,大院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郑云龙眷恋无限地望着文工团的大楼,他曾经跳过舞的排练室和弹奏过的钢琴,每一个场景都曾有他驻留在这里的年少时光的影子,原来那才是一段不问世事的日子。阿云嘎跟着郑云龙身后,听见他轻声道:“我有做,让人如此讨厌的事情吗。”

头顶的银杏树开始飘荡金色的落叶,安逸又沉静。阿云嘎让他在树底下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方便再去锅炉房打水,阿云嘎去文工团大门的传达室借了一点茶水,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顿时感觉血液都在往大脑里灌——他看到了那个罪魁祸首,造成了一切不幸源头的人。原本阿云嘎是背对着他们的,所以对方没有看见他,还在得意洋洋地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吹嘘:“……这招屡试不爽啊。你看我不现在也没事吗?”

他的小喽啰问:“可是,那谁也没事啊。可恨我们还得看他那幅嘴脸……”

“他不会得意太久了。动点手脚,拧松个螺丝钉,谁还不会啊。受伤了,看他怎么在人前出风头……”

阿云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快步走过来,跟着那人走出了文工团大门,然后一拳打在了那人的肩头。曾经作过的恶需得在肉体的疼痛上找回来。他要报复他,在这沉默的体制前报复他,要膺惩他,要在一切被扼住喉咙的痛呼前宣读他的罪名。那人逐渐辨认出了阿云嘎是何许人。一年了,他还不至于忘记阿云嘎是那个和郑云龙最亲近的人,也没有忘记阿云嘎曾是文工团人缘最好的人。一开始他还气急败坏地反抗、吐着不堪入耳的脏话,然而阿云嘎只是冷着脸,一拳一拳往他身上招呼,让他从骂骂咧咧变成了惊恐的求饶:“别打了,别打了……都过去了吧!大龙,大龙他也不会记挂的!”

 

阿云嘎面色阴沉:

“不会忘记的。”

“有些痛苦不能和解,关于那些我们一生也不能淡忘。”

 

当郑云龙过来的时候,他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跟班们被这幅场面震惊得无以复加,或许也是被阿云嘎的愤怒喝住成了木头,皆是愣在原地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干嘛。看门的大爷老眼昏花,慌了神,也许是也不想伤害平日里最敬重他的阿云嘎,居然没有去通报站岗的哨兵,先找了就在院内的王晰和郑云龙。

“已经够了。”郑云龙冲上去抓住阿云嘎的手。“已经,够了。”

“可他对你做过那样的事……”阿云嘎盯着哀嚎的那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

郑云龙呼出一口气:“不用了……我们走吧。”

已经过去几年了,他年纪轻轻,心态早已老去了,早已被岁月折腾得沧桑了。他曾经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被打压和凌虐,并为了不将痛苦感知得那么强烈,拼命地委曲求全或是得过且过的时候,他的棱角和锋芒也在逐渐消磨。他的人生早已不再被纯粹的理想充斥着了,时光重塑了他的骨骼,呼喊已经无法消除这种痛楚,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太多余了,一句比一句难以说出口。他早看穿英名是不作数的,不能用来兑换真情和幸福。*

那人一看阿云嘎收了手,似乎还想挽回一点自尊,待阿云嘎走出几米,又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大叫:“你觉得你打了人就能这么走吗?还有你,郑云龙,你还有脸回来?你觉得你找的是什么靠山,就能回来胡作非为吗?他要是出事了,你也别想跑!”

郑云龙怜悯地看着这个狼狈又可笑的男人,全然没有了平时耻高气昂的样子,却还在无意义地叫嚣。他看着那个人,话却是说给阿云嘎听的。

 

“我不会逃的。我要是有半点配得上这个人之处,我就一定伴他左右。”

 

“走吧。”他不再看那个人一眼,拉着阿云嘎离开了。

 

郑云龙拉着阿云嘎往前走,阿云嘎却还是走一步停一步。

郑云龙也停了:“怎么,打了人还不跑?”

阿云嘎差点又一拳砸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呼,气死我了。”

“看到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就会想起你那时候的样子……我永远也不能原谅。”

郑云龙犹豫了一下:“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可能……也没有留在你身边的机会。”

阿云嘎打断了他,“不是这样的。”

他迈步到郑云龙面前,凝视对方。草原上有一种古老的传说,命定之人无论相隔多远,歌声总会牵引着他们到达彼此的身边。所以他们的相遇是奇妙的偶然,也是宿命般的结局。

“我们会有千种擦肩而过又不期而会的机会。我们经历过这么多锉磨才走到一起,但是我们不能感谢苦难。”

 

“算了,”郑云龙故意说:“来想想现在潜逃去哪里吧。”

“你要出国吗?”阿云嘎也跟着他开玩笑,“我觉得不大可能。”

“我们去南方吧。”郑云龙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我想去上海。”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和你一起去?”阿云嘎说,“现在的生活这么安定,头也不回地就去了,我可不想同意哦?”

郑云龙笑了。

“你那么担心我,怎么可能和我分开?”

 

 

 

一九八三年,潮流更替,命运变迁的一年。

鞠红川和唐伯虎大婚。

郑云龙和阿云嘎去喝喜酒。漫天飞舞的鞭炮纸几乎遮住了视线。唐伯虎穿着一件深红色衣服,非常精神。鞠红川把一捧花递到她面前,她兴奋地扔了花,直接抱住了她的男人。花束被旁人歪歪扭扭地接到手,跟抛绣球似的,这或许也是西方的一种可爱的仪式。最后接到手里的居然是蔡程昱。他懵懵懂懂地说:“啊?我要当花童吗?”

宾客果然大多数是鞠红川那里的人,有人非常好奇这个洋姑娘:“怎么会嫁给他呢?”

唐伯虎非常开朗地回答:“你们中国人不是老说吗,嫁人就嫁当//兵的人!”

 

新人要给每桌酒席敬上一杯。唐伯虎敬酒的时候看见郑云龙身边是阿云嘎,挺好奇的:“这是你亲属吗?”

郑云龙看了一眼阿云嘎,点点头。

“谈对象?真的?”唐伯虎更加惊奇了。

女人太敏锐了吧,甚至连兄弟和朋友这种关系都不考虑了。郑云龙简单地回答,“没办法,被他吸引了。”

“哦,你会被他吸引太正常不过了,那时候我没少见他用自行车载着你走。”唐伯虎笑得很欢乐,“我先生也是用自行车载着我才爱上他的。其他时候他挺温温吞吞的,但那一瞬间,他立刻变得好高大,一点也不逊色其他男人。你也会这样嫁给他吗?”

当然不可能,但是郑云龙还是大笑着说:“如果花到我手里我就嫁了,可是我没接到。”他捅捅阿云嘎,“看见了吗?没有这种婚礼的排场,别想让我成家。”

郑云龙是会撒娇的,眉眼弯起来,满满的欢欣雀跃,但那年头的人都不知道这种行为叫撒娇。阿云嘎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

 

婚礼举行到比较晚。晚上回家郑云龙倒头就睡。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他睡眼惺忪地拿起自己的牙刷,发现自己洗漱用的茶缸里放满了淡白色的小花。那种能够在漫山遍野到处扎根最常见的品种,一束花把他的杯子挤得满满当当,开得浪漫又热烈。

“你不是说了么?花到你手里你就嫁了。”阿云嘎走进来,“现在你嫁不嫁?”

郑云龙捂住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你要问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是爱情吗,他也不知道了。因为这一点也不平淡,每一个瞬间他都可能因为对方心绪起伏。不要再问什么选择了,他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在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谁也不能比对方更懂他的心了。

郑云龙比阿云嘎高一点点。阿云嘎抱起他转个圈,唇正好贴在对方的下颚,像是上升的浪//潮//吻上他的肌肤:“我会加油的,稍微再等我一下。”

 

 

 

一九八五年,郑云龙和阿云嘎移居上海。

 

 

尾声

 

一九八七年,北京。

郑云龙已经是上海某剧团的负责人,刚和著名舞蹈演员徐丽东商议了一出演出的事宜,顺便老友小聚一下——几年前他们在上海相遇的时候,他在当舞台剧演员,是同剧组的徐丽东叫出了他的名字,一问才知道,他们曾经在一个城市待过。

“你那时候经常在基层演出。好多人对你印象深刻啊,长得好,像个英雄一样。我也是哦,还特意去问了你名字。”徐丽东穿一身改良的旗袍,身材曼妙。

郑云龙想,原来他也没有那么不堪。

“当时知道你和阿云嘎一个文工团的,都很想认识你,可惜没有机会。听说文艺兵也不能谈恋爱的,你们算是搞地下恋情吗?”

……原来他们隐藏得也不深。

“来上海多辛苦啊,是我才不跟你来。”徐丽东同他开玩笑,“你就这么信他?”

闲聊的时候好多问题郑云龙都答不上来,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步入老年,好多答案他都得想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宠坏了,去思考其他问题的时间越来越少。不过这个问题郑云龙答得上话来了。

“我信,因为我爱他。”

 

小酌以后,郑云龙从餐厅出来,看见阿云嘎在外面等他。

“来接你了哦。”徐丽东看到阿云嘎,笑吟吟地说。

“刚刚开完会。”阿云嘎对郑云龙说,和两位点头致意。道别之后,两人一同坐上车。

 

 

命运流转,也不过如此。

国家大剧院里灯光亮起,穹顶之下闪烁着璀璨的光束。洪亮的乐声在会场内回荡。负责人王凯见到郑云龙,同他们握手:“感谢你们为了推动音乐剧做出的贡献。中国音乐剧的道路,必将在曙光的照耀下越走越宽广。”

“哪里哪里,是我们运气好罢了。”

“但是如果没有像你们这样演艺人士的支持,我们就看不到这么光辉的一幕了。”王凯打趣道。

郑云龙和阿云嘎相视一笑。

“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

“之后,我们也想让中国有自己的原创音乐剧。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能讲,我想梁祝的故事也能。”

 

 

那是一九八七年,音乐剧《异想天开》引进中国。

从一九七七年到一九八七年,已经过去了十年了。

 

演出进行得非常成功。月色一般的灯光下,一对现代的恋人宛如罗密欧与朱丽叶那般相爱,通过种种好玩的事情,最终打破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堵墙,达成了愿景中的人生——在一起。爱一个人源于对方的勇敢也始于自己的不敢,哪怕再求而不得,再不切实际,故事里也充满了梦幻般的美和浪漫。阿云嘎评价道:“真是异想天开。”

郑云龙说:“以前我们也觉得好多事情都是异想天开,包括相爱也是。”

 

这个关于他们的故事从一九七七年开始,那个年代的每一个人都在人间走动。文工团夏天的银杏树长出了一片新叶子,一辆冰棍车停在大院的门前;余笛从尘封的箱子里拿出一把小提琴,开始徐徐演奏一首曲子;蔡程昱从龚子棋那里收到第一封信;王晰打开钢琴房的门,发现唱着歌的周深;刚刚进入中学的黄子弘凡在校园里整天为了不想读的书哀嚎,还不曾想自己会在以后认识了一个教会他所有的高姓老师;唐伯虎坐在鞠红川的自行车后座上,唱了一首了对方听不懂的英文情歌;郑云龙路过宿舍楼的走廊,被阿云嘎拦下。对方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一首诗在被朗诵,一首歌在被传唱,一出戏在被演绎,一朵云飘过,一朵花飘落,一个人出生,一个人老去;也会有一对恋人在接吻,一双人在相拥而眠,会有人在某时某刻对你倾诉生平所有的爱意。庸俗的世界,若是只有擦肩,也太可惜了。若十年前和你相敬的那个人而今还能站在你身边和你对望,那人生也没有什么可憾了。时代,历史,生活,文明,人类最伟大的创造始终是关乎情感的表达。但缘分并非遥不可及——

此时此刻,未来和你有所交集的人,正在人间的某个角落,为你们的相遇创造着故事和回忆。

 

阿云嘎说:“那就祝我们都心想事成。”

 

【FIN.】

 

一个简短的创作谈

 

更完了。

这篇文的灵感也不算很复杂,始于一个突发奇想——我在网上找一本关于中国音乐剧发展史的书,发现因为并不畅销,某宝的大书店都不怎么有货,一些关注数很少的店铺才有。还有就是找资料的时候,一篇论文里提到的,引进国内的第一部音乐剧,《异想天开》。就是短短一句话,已经涵盖了那个年代很多的故事,以及为这种艺术形式所奋斗的人的一生。之前就很想写一篇七八十年代温存的爱情故事,于是重温完加长版就开始写了。冥冥之中也想到了可能不怎么会有人看,所以一腔热血写得又臭又长还没什么逻辑(x)每周发一篇每天都改一遍,发了一个月,还是想对得起它的吧。“人间往事”这个名字是一下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一个在两个青年的人生中长达十年的故事。在结尾篇写了很多他们共同生活的日常,我爱的就是他们这种细水长流。一个小小的私心吧,现实中他们在鲜花掌声中倾诉真挚的情谊,而在这篇故事里他们已经过完一生了。

 

写这篇文的时候我也知道了好多非常有意思的作品,《叫我如何不想她》这首歌词曲都很美,那个年代的黑白电影也特别有味道。之后会整理一份歌单出来。

 

文中还提到了一些别的cp,后面会慢慢写出来的。另外,深呼晰在这个故事里也有一小段篇幅,虽然能力不足(抱歉,俺太弱了.jpg)没能很好地融入到正篇当中,但是还是会写一个短篇来圆满他们的故事的。番外篇《钢琴月亮》大概会在5.21左右发布吧。(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

 

感谢看到这里。谢谢大家啦。

 

 

(这回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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